NO.79 第79章 溫聆玉番外(二)燈火闌珊處 - 情蠱
荷煜
第79章温聆玉番外(二)灯火阑珊处 再次见到李遇泽,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。 我来到硐江之后,在硐江中学做了一名历史老师,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道路。 但现在这样的生活也很好,我在一个离他很近的地方,过着很平静的生活。 我逐渐开始明白,其实人生就是这样,充满了不确定性。或许今天,或许明天,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会改变我们对于自己人生的看法和规划。 年岁渐长,相亲成了我与父母间最多的话题。我知道母亲很担心我,她不知道我究竟在那片苗域里发生过什么,又遇见了什么人。但她猜测着我心里装着一个放不下的人。 母亲希望我再多看看,说不定会遇见一个合心意的。 但我想,情感是排他性的,爱情尤是。当我已经拥有过世界上最纯粹的爱意之后,又怎么会看得见其他的男生呢?或许他也会很好,但他不是阿颂。 我来到硐江的第五个七夕,我决定出去走走。 实际上我住的地方离硐江苗寨很近,但我一次也没有再来过。听说李遇泽在这里定居,还伴着沉见青。 我没什么惊讶,也并不怨恨沉见青,他当年做的事情,我多少可以猜到一点。我只是怕如果遇见他们,会显得我更加孤寂。 思念是被抚平的湖面,任何一点点风吹,都会泛出无限涟漪。 但今年实在太热闹,我心里忽然生出了去看看的念头。 硐江苗寨还和当初我们来时一样,青石板路绵延弯折,吊脚楼翘起的檐角像少女微笑的眉眼。 我听学生讲起过,他们苗人过的情人节是六月初六,届时会游方对歌,少年男女寻找心仪的对象。 不过因为汉化,七夕也渐渐被接受。甚至七夕时苗寨里还会举办更为隆重的篝火活动,用以吸引游客。 我到的时候,已经是夜晚。苗寨里灯火通明,从高处看去,简直像藏在深山里的一条暖黄色巨龙。 男男女女们结伴而行,眼神对视时都蕴着甜蜜的笑意。 我忽然想起了鹿鹿和徐子戎。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,我其实最开始以为徐子戎早晚会放弃鹿鹿的。 毕竟当年我们在学校的时候,因为他爱喝酒的问题,鹿鹿没少和他吵架。我想两个人三观、习惯不合,早晚得分。 可磨难却将他们牢牢地牵连在了一起。 前段时间鹿鹿给我打过电话,她的病应该好得差不多了。她在电话里甚至笑着说,可能是她脑子里缺氧,把寄生虫都给憋死了。后来复健了两年,人也慢慢清醒过来。 她说她要和徐子戎结婚了,希望我可以做伴娘。经历了这么多,她原先以为不靠谱的人,却一刻也没有松开她的手。 真好。 我看着与我擦肩而过的小情侣,我能够从他们幸福的脸上看到曾经鹿鹿和徐子戎的影子。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,但我愿意一直停留在年少时遭遇的这片洋流。 我转过一个弯,发现当初我和鹿鹿曾逛过的那家特产店还在,连陈设都没有怎么改变。里面三三两两地站着挑选产品的人,我鬼使神差地也走了进去。 其实不管哪个景区的特产店,里面的东西都大同小异。我随意地逛了两圈,没什么消费的想法。 “遇泽阿哥,你看我戴这个好看吗?” 一个很清亮的声音,带着喜悦和难以言说的恃宠而骄。 我下意识看过去。 在店铺明亮的灯光下,那人的眼睛熠熠生辉,仿佛一颗星:“这个是女孩子戴的!我以前就想说,你老戴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。” 是他们。 沉见青看起来成熟了许多,肩膀更加开阔,比初见时更像个成熟男人,但顾盼间还有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。 李遇泽倒没什么变化,五年的光阴,的确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外貌。只是过去常伴在他身上的淡然疏离全然没有了。 他们都穿着藏青色的苗服,竟确实很登对。 “你要是真的喜欢,我就打一副纯银的给你,量着你做,肯定更适合……”李遇泽说着,视线一转,终于看到了走道尽头的我。 他呆滞了一瞬间,唇角的笑意还没有勾起,我的视线就被沉见青给挡住了。 沉见青把李遇泽藏在身后,审慎地看着我。我看到他右手有一抹红色闪过,很快隐没在他的袖口里。 哦,小气这一点,和他少年时倒是一点没变。 李遇泽轻推开沉见青,笑意满满地看着我:“小温,好久不见!” 我点点头:“没想到真的这么巧碰到你们。你……你们过七夕?” 李遇泽瞥了一眼沉见青,看似责怪:“他闹着要七夕礼物,我没准备,只能带着他出来现买。” 哦,李遇泽的直男脑筋,也没有被改变嘛。 李遇泽快步走过来,看起来是有话要说。可到了我面前,却又犹疑起来,只含糊着说:“其实前段时间我就想联系你的,沉见青不让,说时候未到,他要负责到底。其实阿……” “温老师!你也在这里!” 李遇泽的话被截然打断,我转头一看,是我的一名学生。 我宛如看到救星,松了一口气,趁势说:“那是我学生,我跟她一起看看吧。你们慢慢选,慢慢逛。” 沉见青站在李遇泽身后,目光几乎要把“不满”两字戳出来。 想来,谁也不想自己的七夕夜,被外人打扰吧。 “等……”李遇泽还想挽留,但我已经出了店铺。 我大概能够猜到李遇泽想说什么了。什么时候未到,负责到底……应该是要结婚宴宾客了。 挺好的,大家都在继续往前走。 学生好奇地问:“温老师,那两个是你朋友吗?好帅啊!” 我弹了下她的额头:“小小年纪,先努力学习吧你!近代史都背完了吗?” 她缩了缩脖子:“别!今晚可是七夕!” 我说:“你早恋?” “我单身就不能过七夕啦?我这不是一个人出来晃荡吗!” 也是,谁说单身就不能过七夕了呢? 我们结伴,慢悠悠地走在苗寨的石板路。周围的店家用大喇叭放着很有民俗风情的山歌,高昂清亮的女声响得很远。随处可见一些为了吸引顾客的小情侣活动,勾了不少人兴致勃勃参与。 我渐渐被周围的氛围感染,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来。 我们经过一个摆摊画像的地方,学生走不动了。 这种摆摊画人物的随处可见,并不稀罕,但她却很感兴趣地问画师:“你画得像吗?” 画师是个秃顶老头,坐在一个自带的小马扎上,身前摆放着不少样品画像。他自觉这个问题是对他的侮辱,闭着眼睛傲慢道:“就算你不在我面前,凭描述我也能画个八分像!” “真的假的?”学生不信。 但我却心动了。 “只凭描述?”我确认道。 画师信誓旦旦:“不信你花八十块来一副!” 学生直嚷着“骗子”,要拉着我走。我却蹲下身,毫不犹豫地扫码支付了八十块。 画师立刻拿起笔,等待着我的描述。 我这一生到此,最遗憾的是没有好好与他说说话,也没留下过什么照片。人的记忆最无情,深刻也单薄,我怕会慢慢忘记他的模样。 脑海里浮现出我们的最后那一面时的场景,我说:“他是小麦色的皮肤,额头很饱满,嗯……右侧额角有一颗痣。单眼皮,眼窝要深一些,不对,这里是要再高一点……” 我一边说,画师“唰唰”地下笔。画纸上,一个人影慢慢成形。 画师按照我的描述修正,添补,那人也和我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合。 这八十块倒不亏。 “好了。”画师撂开笔,自信地把成果递给我,“塑封加二十。” 我接过画像,只一眼,泪水不自主地蕴在眼里,要很用力才能不让它滴落。 忽然,学生说:“温老师,你描述的不就是那个人!” 我顺着她的话蓦然回首,却见在某个店铺霓虹之下,站着一个高挑健壮的人影。 他头顶的灯光五彩变幻,映得他黑色的瞳眸灿若星辰。他的眼神也刚好定定落在我身上,脸上就随之出现笑意,纯粹的,没有任何杂念,一如当年。 我愣住。 这是梦境吗? 耳边出现画师的声音:“那个憨货啊,半个月前出现在寨子里的,脑袋不太够用,李大作者和他屋里的在出钱治。也是造孽哦!听说是山里人,脑壳笨没讨到老婆,父亲又死了,没人管他,到处乱走,不知道怎么来的。最开始嘴里只会乱喊'阿幼',别人还以为他是个小流氓……” 他后面的话飘散在风里,我再也听不清。 身边所有的喧闹都疾速褪去,我只能看到他欣喜地提步,似要向我而来。 “温老师,你怎么哭了?”学生细声细气问。 我没有回答她。 我常常幻想,如果当年在林中的最后一天,他没有返身离去,而是和我们一起逃出去了,会是怎么样。 这一刻,所有的猜测与幻想终于停止,像是夏日冗长的蝉鸣截然消失后心头骤获刹那宁静。 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